小K

从周一开始以来连续的热辣天气让李东海心里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心想还好这腿瘸了，不然那么多项目被他折腾下来，还没走到李医生面前伸手就准得倒下。

今天是运动会进行的第三天，这会儿他坐在操场右面的观众席区域，两排望下去就能见校医院搭好的白色棚子，李赫宰正靠着椅背双手揣兜观看橡胶地上奔跑的学生比赛。

赛点时分周围冷清，大多数人都围着操场边站着欢呼打气，偶尔有两个挽着手的妹子羞答答地跑过来找李赫宰买两支葡萄糖，就差点被警惕注视一切的李东海盯出个洞来。

李赫宰从上周开始就亲自管起了他的饮食起居，毕竟李东海单着条腿蹦着不方便，甚至还经常被拎着后领警告他不要乱跳。只是一天下来最尴尬的就要数洗澡的时候，李医生倒是面不改色，而李东海早已不敢抬头，像是根木头被死钉在原地等对方脱了他的外裤，可往往就解完了一个扣子，李东海就会哇哇地乱叫，连忙说我自己慢慢弄，你出去吧，并举手保证绝对不会沾水。

李赫宰没强求，替他打开窗透气，再偷咧着嘴角关上门，然后在外面等上一个多小时，李东海才翘着腿出来。

晚上两人睡觉也从李赫宰的房间搬到李东海的房间，李医生给他弄了个简易放伤腿的小吊床，还画了条“楚河汉界”，解释说是为了看着他以防乱翻身，并担心自己会压到他，而往往第二天醒来那条“楚河汉界”也成了虚辞，两条胳膊像八爪鱼一样缠在李赫宰身上，李东海诚恳地给自己找理由，说伤患不光腿痛屁股也痛，李赫宰说不过他，只能低头亲了上去。

小张跑完男子一百米过来找李东海，小丽也跟在他身后，手里提了一个口袋。粗喘着气在身边坐下，李东海皱着眉往旁边挪了挪屁股，一脸嫌弃地说：“你去洗澡了吗？大家都是水做的，你是汗泥巴做的。”

小丽看上去也挺高兴，她把口袋提到李东海面前，说：“他刚才跑了个预赛第一，这会儿来向你炫耀了。”说完小张也挺配合地对他嘿嘿傻笑，李东海挑了挑半边眉，说：“等你哥哥我好了，看你还得意不。”

他往小丽伸过来打开的口袋里找了找，挑了一个香草味的冰激凌，突然之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转头往下看去，果然李赫宰也正看着他，半张嘴威胁似的磨了磨牙齿，李东海就把冰激凌扔了回去。

小张两人也看到李赫宰，抬手打了个招呼，后者回了礼貌的微笑，小丽想到什么，突然笑了起来，她看着李赫宰忙起来的背影，偏头对李东海说：“我发现李医生性格也变开朗了，他以前都不爱笑的。”

李东海面露疑惑，说：“有吗？他现在也不常笑的。”

小张和小丽同时丢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但李东海还真认真想起来，而另外两人找到共鸣一直小声嘀咕。

“是吧，亲近许多了。”

“对啊对啊，我闺蜜前几天扭到脚去拿膏药，回来给我说她看到李医生不知想什么一直在笑…”

正在这时，场上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喝彩欢呼，惹得路人纷纷投去目光，约莫又是哪位人气新星夺得了头彩。

李东海的眼珠子一直放在李赫宰背影上，思考无果后索性站起来，拄着拐杖一跛一跛地往下走，走到李医生身边停下，安静地看着他。

李赫宰抽出空抬眼看了他一下，他此时正在给一位穿着运动服即将比赛的男生测血压。

李东海看了看对面男生青筋暴起的手臂，再看到李医生的手在上面轻轻略过，等人测完走了，他扔了拐杖一屁股坐对面，直剌剌地撸起袖子伸手过去，说：“医生，我也要测血压。”

王医生正巧从卫生间里回来，他坐回自己的位置，看到李东海，稀奇了，说：“还真折得不轻啊，听李医生说的时候我还不信。”

李东海避重就轻，连忙问：“李医生说我什么？”

李赫宰收拾起测压工具，接过话题：“不听话。”

李东海有些不服，正欲说什么，刚才跑完四圈比赛的选手们被人各自搀着往这边过来，喧闹声扰得大家都纷纷抛去目光。

李赫宰突然站起来，走到李东海旁边握住他的手臂，试图把他拉起来，低下头就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里，悄悄对李东海说：“不听男朋友的话，不要我照顾。”

他立起身，李东海也顺势被拉了起来，单脚蹦了两下，还没反应过来。

李赫宰快速地往他头顶摸了一把，弄乱了发型，浅浅笑了笑，说：“我要忙了，你先别闹。”

所以当人拄着拐杖再一步一步登回去的时候，映入眼帘就看到小张把小丽搂怀里对他坏笑，“你瞧，这不就笑了嘛。”

之后三个人还是坐在席位里闲聊，主要是李东海不愿意走，找各种理由敷衍，实际上就想呆李医生身边，小张看他可怜，闲着也是没事，放弃了去隔壁篮球场看篮球赛的打算，抢了小丽捧着吸的果冻，问了一句：“你这腿下个月能好吧？”

李东海想起昨晚李赫宰蹲在他面前给他检查时说的，“李医生说五月初就可以恢复。”

“那校联篮球赛你可以去看了，还是在体育馆。”

李东海提不起多大兴趣，他低下头敷衍地回：“哦。”

小张饶有兴趣，继续讲着：“我听体委说你小子篮球打得不错啊。”

李东海指着伤腿，故意说：“打得不错还能这样？再说那是校队的事，我又没进去。”

小张想起体委那些破有深意的话，正踌躇着要不要先告诉李东海了，就在这时，旁边的人突然站了起来，连拐杖都不拿，直接抬着单脚一大步一大步地往下跳！

小丽被惊得小呼了一声，担心李东海要这么不注意，另一只脚肯定也得摔着，可随即又跟旁边的人纳闷，他这气势汹汹的是要去干嘛？

李东海沉着脸，两三步蹦到来人面前，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一个拳头就突然往他脸蛋上招呼了去。

几声惊呼惹得四周都注意过来，埋着头处理摔伤女孩膝盖的李医生也听到了动静抬起了眼。

王医生眯着眼睛看了半分钟，才惊讶地用手肘拄旁边的人，“诶，诶，那不是…”

李赫宰就沉着眼，看着李东海提起脚的背影。

被突然袭击连连后退的男孩儿恼羞成怒，捂着颧骨处愤怒地抬起头，看到是李东海，吼了出来：“你有病啊！”

李东海伸出一根手指头，往下指了指，说：“这不给你害的么？”

原来刚才三个人正讨论到篮球的问题上来，李东海眼睛一尖发现了个熟人，之前有问过体委这人什么系哪个班的，体委耸了耸肩，说胡思宇本来就神出鬼没，逃课率挺高，没想到今天冤家碰头，让李东海逮了个正着。

李东海一是自己受了伤行动不便，二还坏了他的好事，心里一直窝火，要说他本来也没太有恶意，就想托体委找到他给自己道个歉，可谁知人根本没这心思。

胡思宇顺着动作往下望去，看到李东海运动裤下的纱布，还翘着脚，瞬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小张这时也赶过来，想拉过李东海，而胡思宇那边的朋友明显也被惹恼了，有一个起码得有一米九，壮得跟牛一样的胖男生走到好友前面，挺着胸仰着头，俯视问李东海：“你什么意思？”

李东海根本不理那头壮牛，他偏过头看到疼得不轻的胡思宇，故意还扬了扬拳头，说：“你自己出来说话！”

胡思宇长得也不错，甚至在他们计算机系也算个数一数二的帅哥，光大化日朗朗乾坤被另一位风云帅哥打了脸，心中也嗖嗖蹿出了一堆火气。

他推开壮牛，瞪着眼嚣张地对李东海叫道：“说什么？要道歉？你也打了我。”

李东海轻笑了一声，他突然理解了什么叫作胡搅蛮缠，对方这态度也明显，他也懒得给好脸色了。

“那这么说，我这腿还差半个月拆，那这接下来的半个月每天你都给我揍揍？”

“你！”胡思宇被气到，上前了一步，打篮球技术不行，人品也般般，他瞄了瞄李东海的腿，瞅准时机准备往另一边来一脚时，耳边就拂过一阵风，紧接着，他便感觉到鼻子处传来的厉害痛感。

李东海居然趁他走神的时候再抬手往他鼻子上打去，突然到令小张和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眼看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围来，小张不想惊动校方，想拉着李东海息事宁人，可是那头壮牛明显被后来的这一记拳头给惹恼了，眼看撸了袖子迈开步子招呼招呼他们。

可在这时，一个白色的影子从侧面插入，抓住了壮牛的手腕，大家一看，是面色不悦的校医院李医生。

他冷冷地给壮牛这个方向丢了一个眼神，李东海定睛一瞧发现是李赫宰，心里乐了，可李赫宰偏过头，同时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还把李东海看吓住，因为铁青的面色下，他似乎感觉到李赫宰生气了。

只听见凌厉的声音响起，李赫宰掷地有声地说：“想挨处分一个个往我这登记，虽然我不是老师，但现在我可以作为你们滋事的监护人，也同样有权利报告给校方。”

场面一下子骤冷，所有人都不敢再吭声。

李赫宰扔掉那只肥手，丢了一个警告的眼神给众人，准备再迈步回去处理伤员伤口时，一个微弱的声音打破安静在背后响起。

“医生…医生…我好像流鼻血了。”

 

后来的一个小时里，小张实在如坐针毡，火速拉着女朋友逃离了灾难现场，他一想到李东海灰头土脸的样子就心有余悸，因为即使土着脸，可他也再没说过半句话，气氛一度尴尬到零点。

等李赫宰处理好了被李东海打到流鼻血的胡思宇，操场上已经稀稀疏疏的没剩多少人在了。

最后一个项目早在四十分钟之前收尾，李赫宰这会儿帮护士们收拾工具和药箱，等大部队跟他打完招呼回去后，他才转过身，定定地看着几米开外盯着自己看的李东海，表情有多臭，就可以想象到他这会儿有多不满。

李赫宰喊他，“走了，回家了。”

可李东海依旧巍然不动，目光如炬地看着他。

在李赫宰的记忆里，李东海的性格当中呈现给自己的多是乖巧和天真，这么乌黑持久的一张脸，还是头一次。

李东海看够了，缓缓开口，“就是他把我腿弄这样的，一句道歉也没有，我不觉得我做错什么。”

李赫宰望向他，说：“我没有说你错了，只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种，可你偏偏选了最野蛮的。”

李东海气得扔了拐杖，他不理解，质问李赫宰：“所以你还是觉得我错了，刚才那么久，我就坐在你身后，你连一次回头都没有，你到底管不管我了！”

李赫宰眼神也慢慢沉下来，他试图讲道理，“你们一拳一脚的继续打下去，我要是不管你，这会儿你们俩估计在校长办公室领罚了。”

李东海一噎，张口还想说点什么，只听李赫宰又开口，“我比你成熟，见过的比你多，所以我不会让你接着打下去的。”

李东海本就心虚，这会儿被这后半句一激，简直是怒火中烧，他想起刚才自己眼巴巴地坐在李医生背后，就盼他回头看看，结果他倒好，还亲自上手给胡思宇检查起来了！

一想到这里，他顺势还用完好的那只脚踢了一下拐杖，决定生气生到底了，“等下次看到他我还要揍他！”

李赫宰冷笑一声，十分头痛，转过身直接往外走了。

 

于是冷战这种事，裹挟着吵架都未散去的余热，正式的在两人之间拉开了第一次的帷幕。

有的冷战夸张到长达半个世纪，有的却是床头吵架床尾和。

李东海拄着拐杖，憋屈地一拐一拐自己回了家。

李赫宰在客厅看电视，当他经过的时候，李东海还特意用余光时刻锁定，发现对方也没看自己，心里瞬间堵了一口气，闷着就往自己房间里钻。

直到后半夜一直心神不宁，说到底冷静下来后他也的确发现了自己做得不对的地方，俗话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可他偏偏在众目睽睽之下扬了拳头。

今天洗澡倒是没人进来给他开窗户了，李东海怄不过，甚至挪过去把门给反锁了，在里面磨磨蹭蹭洗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浑身红透了出来。

李赫宰看上去一晚上都没有想跟他聊天说话的打算，他知道双方不过都是在等对方开口，可李东海把伤脚搁在床尾的吊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叹了第八口气时，才反应过来这次自己也够硬气。

本担忧李赫宰今晚不会进房间，就在李东海胡思乱想之际，门还是被推开了，李赫宰面无表情地走到另一边，躺下，拉过被子，背对着他。

“楚河汉界”真正发挥了作用，李东海想探手过去，可始终没下足勇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赫宰悠悠地开口，声音轻到似乎只说给自己听：“我从没打过架，不知道会这么不服气。”

下半句被他吞进了肚子里。

因为我一直以来都在过中规中矩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