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K

李赫宰醒的时候感觉到腰上搭了一只胳膊，一转头正对上李东海熟睡的面庞，呼吸微弱地打在下巴处，偶尔眼珠转动，睫毛轻颤，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李赫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拉过人的小手，动作轻缓地起身。

早春时节，城市上空的墨色还未完全谢幕，就被团团雾气隆重登场地笼罩住，空气里都透着丝丝凉意和水润，整座城市似乎都处于一片安谧的梦境之中，唯一揭开新一天序幕的只有街尾巷深处的早餐摊点，氤氲在寒气中的食物也全都乖乖呆在热锅炉里等待一个个春觉未醒的客人。

李赫宰早知小区附近有位老人在卖早点，也听李东海说过这一锅香米热浆可是满足了周围好多早起贪黑的学生和离公司较远的白领们，每次他出门经过，就差不多见到精神抖擞的老人已经卖完收摊了。

今天等他赶到的时候，摊点旁边的两张小桌子已经坐满了一群背书包穿校服的学生，老爷爷的前面还排起了短小的队伍。

“赵大爷，还是老规矩！”为首穿西装的男人推了推眼镜，乐呵呵地说道。

“好叻！今天还是打包吧？”面容泛红的老板两眼有神，看得人都精神许多，他有条不紊地给老顾客盛装，打包，递过去时不忘提醒，“趁热就在公车上吃吧，别等你到公司早凉了，吃坏肚子多不好…”

男人连连和老人道别，紧接着下一位阿姨又是活泼嘹亮地和赵爷打招呼。李赫宰把双手揣在外衣口袋里，脚步跟着队伍挪动，他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结伴的学生边聊边笑吃完早餐，站起身喊了声赵爷爷再见，惹得老人舀粥时嗓音一亮，瞪道：“又想跑！给我把桌上垃圾收拾扔了！撵那么多鼻涕纸！”

一群人哈哈大笑，李赫宰蜷在口袋的手心出了细汗，他握成拳，同时也缩了缩脖子，嘴角不知不觉抿出了笑。

轮到他时，赵大爷抬起眼瞧了一眼，问：“客人想吃什么？”说完低下头咕了一句，“没见过…”

李赫宰盯着那满头银丝交错，说：“两份煎饼，还要一杯豆浆。”

赵大爷露出了一丝犹豫的表情，不过很快释怀，他朗朗一笑，“刚好还剩最后一杯，打包还是在这儿吃？”

李赫宰见之前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天也开始透着亮，驱散走了水雾，城市和人都渐渐苏醒。

他回过头，笑了笑，“一份就在这儿吃，豆浆那份打包。”

吃着赵大爷给摊的香饼，李赫宰觉得确实不错，正在这时，桌上突然多了两碗白粥，李赫宰一抬眼，就见老板慢悠悠地坐在了旁边。

一碗推到自己面前，李赫宰愣了愣，赵大爷倒是大方，说：“吃吧，请你的。”

李赫宰有些受宠若惊，赶紧道了谢，赵大爷喝了一口自己熬的粥，弩起嘴评价了句：“软了些。”

说完对上李赫宰的目光，一笑，“年轻人，没见过你啊。”

李赫宰回，“我不是本地人，去年来这城市工作的。”

赵大爷“哦”了一声，又起了好心，“那家人没在这边吧？”看到对方摇了摇头，赶紧说道：“平时早上就来我这儿吃吧，比那些硬面包好多了，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要么不吃，要么就随便吃，那可不行…”

李赫宰安静地听着赵大爷热情的唠叨，喝了一口热粥，心里也跟着暖起来。眯起眼，突然想到那个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比这里繁华，比这里忙碌，人们从来都是低头匆匆擦肩，抬头面无表情，他没有嚼过硬面包，却拥有几乎相同的冰冷感受，从不会有陌生人会送来一碗热粥，像是家里老人叮嘱孩子的身体要健康，也更没体验过一大早就排着队为还在熟睡的另一半等待热腾出锅的早餐。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情，李赫宰第一次从独善其身的冷漠中品尝到了这座城市的魅力，还有蜗居在城市里的人的热情大方，活泼善良。

“哎。”这时赵大爷长长叹了口气，李赫宰回过神，见对方盯着半碗粥忧愁，老人继续说：“在外工作的人还是要多回家看看，什么都比不上见一面的陪伴。”

李赫宰沉默，浅浅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这时一个软软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爷爷。”

两人同时回头，就见到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孩儿站在背后，惺忪着眼唤人。

赵大爷瞄了一眼，起身，皱起眉唠叨，“你昨晚又偷偷在被窝里看漫画了吧，眼睛都睁不开了！”

模样约有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一屁股坐在李赫宰旁边，替他爷爷擦了擦小桌子，声音弱了些：“我没看…”

说完瞧了瞧旁边坐着的大哥哥，吐了吐舌头。

爷孙俩打了会儿太极，小男孩突然问：“豆浆呢？”

赵大爷走过来拍了一把他的头，说：“起这么晚，还不快吃！没有豆浆了！”

可话音才落，小桌子一晃，装着最后一杯豆浆的口袋就扑哧响了一声。

李赫宰动作一僵，不知如何是好，因为他成功看到小男孩咽了咽口水，然后委屈巴巴地埋头喝粥咬饼，嘀咕，“我的最后一杯…”

正想开口，赵大爷拦住他，不客气地说：“晚上回来给你弄，别娇气。”

终于闭上嘴安静吃饭，赵大爷这会儿也起身去收拾其他东西准备打道回府了，李赫宰看了看手机，发现时间也不早了，准备离开，刚起身，衣角就被拉住，低头对上小男孩亮晶晶的眼睛，悄悄地对他说：“小叔叔，爷爷熬的豆浆最好喝了，你要每天都来。”

李赫宰笑了笑，举起手中的袋子，说：“知道了，下次带我家那位小朋友一起来喝。”

 

李东海吃了李赫宰亲自给他买的早餐后，忽觉鼻子不堵嗓子也不痒了，整个人都美起来。刷牙时在厕所痴笑了十多分钟，最后是李赫宰穿戴好一切侧身进去喊他，才匆匆吹破恋爱泡泡。

两个人一年多来第一次一起出门，李东海有些紧张，他时不时用余光去窥视李医生，然后就不住地笑。

严格说起来还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头顶上承着晨阳泄下的暖意，李东海就差学着小学生蹦蹦跳跳起来。

赶到学校时还差十分钟上课，李东海却一点都不着急，还一路跟着李赫宰走到校医院，中途被他对象赶了无数次也不听。

“好了，你还有八分钟时间跑过去。”李赫宰望着面前的人，无奈地说。

李东海嘟起嘴，作出依依不舍的样子，说：“我不想去上课了。”

李赫宰伸手别开他的刘海，摸了摸额头，说：“你们系的申教授是出了名的严厉，乖，听话。”

李东海经一提醒，立马头皮发麻，他讪讪地笑了两下，说：“那我…那我去上课了。”

李赫宰揉了一把他的头毛，笑，“去吧，晚点找你。”

李东海刚走，王医生就在附近下车了，他望着李东海不顾一切冲刺的背影，纳闷道：“这么早就来看病的？”

李赫宰垂首笑，跟他一起并肩走了进去。

 

踩着点，顶着讲台上胖胖教授的怒视入了座，李东海容光焕发，兴致勃勃想跟朋友打个友好的招呼，不料见到小张涨红着脸，使劲压着咳嗽。

“咳…咳…”憋不住了就一阵惊天动地的大咳，他摆手企图止住好友欲欲张开的关心，示意自己没事。

可李东海并没他想的那么亲切可人，说：“现在轮到你了？”

小张锤了一下桌子，懊恼：“唉，想我一个健康男孩，却落到…咳…”

李东海扯了扯嘴角，说：“你昨晚和小丽出去玩了吧？”

点破不说破，小张嗔怪地推了他一肘子。

“等会我去找李医生拿点药，咳…咳…我靠！”

李东海注意到申教授已经瞪过来了，压低了声音说：“你别去烦我家李医生，自己去找王医生看病。”

“王医生话好多，老拖着人聊些有的没的…什么你家的我家的？”

李东海狡黠一笑，转头朝小张抛了抛媚眼，一副“嗯没错就是那个意思”的表情，得意的不得了。

小张眼睛一亮，凑过去又拄一拐子，说：“厉害呀，我们李校草终于脱单了，恭喜恭喜。”

李东海推了推他，见申教授望着他俩顿了一下，赶紧拿上去画了两个圆圈，正经地咬牙：“别调侃我，等有机会请你吃饭。”

 

这边传递着新恋情的喜悦，那边也不甘示弱，王医生整个早上就挂着一副有点意思的表情盯着李赫宰看，本来周五的总结工作就繁重，李赫宰有点哭笑不得。

抬起脸，拉开笑容，说：“王医生，刚才欢欢姐都叫你了，说你门口排起长队了，还不去？”

王医生眯起眼，回：“那小丫头骗我的，就一个擦破皮买创可贴的学生。”他嘶了一声，仔仔细细地瞧着李赫宰看，说：“有情况。”

李赫宰心想难道是早上跟李东海道别时太亲密了？正嘀咕着，对面的王医生就清了清嗓子，“看起来也不是便宜货，而且还别有用心呢。”

此话一出李赫宰就懂了，王医生这是盯着他手里的笔在臆想呢。

笑了笑，低下头继续写着报告。

王医生差点都快把笔帽下藏着的那个“赫”字盯穿了，心里也一阵感慨，院里人人都说冰冷的李医生看来确实有了情况，可喜可贺。

可他来的目的也不是为这个，坐正了身子，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李医生，你这周末有空吗？”

李赫宰想了想，除了去医院看望书婷，也没什么其他事，便回，“没什么事，怎么了？”

王医生摸了摸脑袋，说：“这不最近飞来了一个歌手来开演唱会嘛，你嫂子一直喜欢，拉我去看，就这周末…”

李赫宰懂了，让自己帮忙代班。

吐了口气，李赫宰抬起脸，不介意地说：“行。”

“谢谢啊！”王医生立刻站起来，感激不尽，就差握着人手道谢了，他口无遮拦，“都结婚了还喜欢什么年轻小鲜肉，天天哼那个星星，哎哟我得去盯着她才行…”

李赫宰笑，心里也明白王医生在吃醋，倒也没点破，目送完人离开后，突然又想起自己那位小朋友，难怪都说一谈恋爱智商都会下降，一个早晨才过去一半，他就有点后悔早上离开时没有亲一个再分开。

正挂念着那人，那人就探出了个脑袋往房间里瞧。

李东海走进来，一句话也没说，径直走到李赫宰办公桌的前面，对着人面对面坐下，咧着嘴角盯着他看。

李赫宰回过神，问：“没课了？”

李东海甩甩头，两手撑起脸蛋，说：“小张病了，我带他来看看。”

李赫宰忍不住发笑，调侃，“病得跟朵娇花一样，还需要人扶着？”

李东海红了脸，低下头没眼看，憋了半天才承认，“想你了。”

李赫宰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眼之时黑脑勺，“以后想我就要直接说，比如。”

李东海闻言望着他，李赫宰毫不掩饰，“我也想了你半个早上了。”

“咳…咳…！”门口惊天动地的咳嗽声让李东海来不及跟李医生腻歪，转过头抱怨地盯了一眼，小张讪讪地挥挥手，手脖子上挂了一袋药，意思是他已经搞完了。

李东海卸下肩膀，舍不得这么快又要回去，李赫宰突然站起身，朝着门口说：“小张你再去找王医生开一盒冲剂，说我的名字。”

杵在门口的人愣愣地应了声，然后消失了，李东海云里雾里，刚转过头，嘴唇就被轻轻印了一下。

李赫宰立起身，笑，“回去上课吧。”

小张拿完药回来，就看到李东海含着笑从办公室里出来，“瞧你脸红成什么样。”

李东海心情好，不跟他斗嘴，两人走到门口，一个说：“明天哥请你吃饭？还是以后？”

小张连连点头，到嘴的肥鸭可不能让他溜走，赶紧抢着说：“明天明天。”

李东海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把小丽叫上吧，我也带着李医生。”

脚步一顿，小张停下来，“咦，我听王医生说明天李医生要加班啊…”

来不及阻止，就只看到李东海气冲冲转身朝里走的背影。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李东海正想美滋滋地去找男朋友，男朋友就心有灵犀地打了电话过来。

两人在学校附近吃了饭，李赫宰说他下午要忙一些，问李东海什么时候下课，等等他再一起去医院。

李东海这才想起医院里还有个可怜的小孩儿，关键的手术也要在下午进行。

想起给书婷买的百合坠子还放在书包里，李东海也答应了晚上一起去等她手术结束。

这一提到让他整个下午的心思都放在了担心书婷身上，虽然平时跟她斗斗嘴小打小闹，李东海还是希望小丫头能真正健康起来。

结果七点多两个人一起到了医院，上了最顶层看到坐在手术室外发呆的书意。

手术还在继续，书意也不吃不喝地从妹妹进去后一直干等到现在。

李赫宰和李东海都安慰她别担心，书意整张脸都白了，不停地抿口水。

李赫宰起身，说：“我去买点水。”

书意虚弱地摇头，回：“我不用，谢谢。”

李赫宰知道她这会儿情绪不高，也没逼问，垂下头问李东海，“想喝什么？”

李东海也不敢大声喧哗，小声地说：“可乐。”

李赫宰一离开，气氛更加凝滞了，李东海坐在书意隔两个的位置上，也想静下心来慢慢等这扇门打开。

可没想到书意突然开了口，女人似乎轻笑了一声，说：“原来是这样。”

李东海没反应过来，“嗯？”

书意偏头，望着他，说：“我昨天算是跟赫宰告白了，但同时也告诉他，如果只是单纯的善意相助，就大可不必，不然襄王无意，神女就有心了。”

她转过头，望着地板，摸了一把头发，说：“我知道他是看我和婷婷相依为命可怜，所以好心来帮忙，但他不知道，他这么好的人，根本让人无法不去想要更多。”

李东海愣住。

书意重新看向他，美女一笑嫣然，从刚才看到两人牵着手走来，到李赫宰去买水时温柔亲昵的神态，她突然也释怀了。

“原来是襄王早有了意中人。”

书意大方洒脱地盯着李东海，“你很幸运，即使我很嫉妒，可我还是祝福你们能幸福。”说完眼神望向远处，李东海呆愣地回神，下意识地跟着她转过头。

李赫宰站在不远处，手里提了一些水果和吃的，他看着李东海，眼底一片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