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K

11

 

李赫宰一整天不知道干嘛去了，凌晨一点才落锁回来。

李东海接近中午才睁开双眼，在床上缓神缓了好一会儿，坐起来后也只是换个姿势重新撒癔症。他总感觉自己做了个梦，梦里全是关于李赫宰，而且好像梦中那人还对他做了不得了的事。但是细细回忆起来，又全没了印象。

他试图努力拼凑头一晚关于醉酒之后的种种，可惜最后都抱憾收场。正好肚子叫起来，许是打破了那份诡异的安静，李东海这才真正地带回了意识。他坐在床上，开口唤：“李医生。”但是半天没得到回应，李东海这才穿鞋站起来，第一步还有点晃，待站稳后就走到门口，打开门再次提高音量喊了一声。

一分钟过去，还是没人应。

李东海逛了一圈，才发现李医生不在家。

嘟囔了句，转身准备去拿床上的手机，这才看到床头上的水杯。

底下压了一张纸，字迹清秀，叮嘱他起床后先喝这杯蜂蜜水，解酒。

一屁股坐回床上，李东海抱着水杯一小口小口地抿，眼睛盯着小纸条看个没完，苹果肌也被扬起好高。

一个下午李东海没干别的，全在绞尽脑汁地回忆那个所谓的美梦，甚至好几次都让梦境与现实混淆，让他摸不着头脑。嘴唇上的触感似乎过于真实，但他又不敢相信李赫宰会吻他。

回忆无果后又开始后悔没能一起看到日出，朋友圈里某个罪魁祸首倒是贴了一排和他女友的甜蜜观日照。李东海冷笑一声，把手机扔进沙发里，准备乖乖地等李医生回来，然后当无事发生，继续做个心怀不轨的室友。

 

但是从白天等到晚上，楼道和门口都一直安静无声，李东海就差搬个凳子跑去公寓大门外守候了。八点的时候肚子又饿得咕咕叫，他灰溜溜地跑去煮了一袋饺子，吃完等收拾一会儿时间也到了九点。

坐到离门口最近的沙发边上，李东海终于开始担心起来。胡思乱想了一整天，现在任何臆想的心思都没了，他在位子上坐立不安，心里不止一次懊恼居然又忘了问李医生要电话号码。

魂不守舍地守个空房子守到了十二点多，最后实在急得不行才给一向冷静的朴正洙打了个电话寻求帮助。对方安慰他先别担心，好歹人也是个成年男人，会有分寸。

可李东海哪能安心，一个劲儿地求着朴正洙问问他的人脉，最后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回应，之后便听见听筒里传来的金希澈冷漠无情的声音，他冷冷地训斥道，李东海你给我赶紧睡觉。

握着手机，李东海像个无头苍蝇在客厅里练习踏步，正要下决心亲自出去找人时，门口就传来了开锁的动静。

直到再次见到平安无事的李赫宰，李东海钉在原地看了好久。

李赫宰显然也有些吃惊，他望着一脸沉默的李东海，喊了一声，“东海？这么晚了还没睡？”

李东海依旧死盯着李赫宰的眼睛，乖乖回答的话明明就在嘴边，可是一出声却又问出了卡在喉咙口的问题，声音低沉又委屈。

“你去哪了。”

李赫宰满脸倦色，他慢慢走到李东海身旁，没有回答，抬起一只手摸了把李东海的头发，说：“快睡觉吧，太晚了。”

 

李东海晚上这一觉睡得相当不好，以至于早晨六点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李赫宰又出门了。

光着脚丫立马追出去，发现果然没了人。李东海幽幽地叹出一口气，脑子里睡意全无，只得收拾收拾准备先去学校上课。

 

小张进教室时长大了嘴，没想到有朝一日也能见到不踩点的李东海。

在旁边坐下后故意拉了拉长袖，李东海一眼就瞄到对方试图炫耀的昂贵名表。但他这会儿没什么心思吐槽，闷闷地偏过脸，把头搁在桌子上，无精打采。

 

李东海想起他小时候一次摔跤的经历。

那是他活到八岁第一次尝到出糗的滋味，不过还好是在家里。原因是什么他忘了，总之那天挺高兴的，在床上玩蹦高，他妈上星期才给他定做的新床，又被他拿来肆无忌惮的搞破坏。隔壁房间的女人听到动静立马跑了过来，站在门口吼他，李东海一直乐，床单被子全被他踩了个乱糟糟。眼看妈咪要发火了，李东海吐着舌头，一个蓄势一跃，想来个帅气的立地姿势，可谁知脚背被裹在一起的被子一拌，直接朝妈妈的方向张开怀抱了。

从那以后他妈就给他房间铺了一层昂贵的小羊绒地毯，李东海也心有余悸，再也不敢在自己的床上玩蹦床。他以一个分外滑稽的姿势尝到了教训，两个膝盖头都破了皮，嘴巴也直接亲在了地上。

柔软的嘴唇贴着硬邦邦、冷冰冰的地板，亲了个结实，以至于每当有人调侃他的初吻献给谁时，他都这么敷衍地回答道。

等等，硬邦邦…

 

讲台上的教授刚讲完一个知识点，口有点干，端着泡了枸杞的保温杯才打开盖，台下就咻地蹿起来一个身影。

扶了扶眼镜，教授慈祥地开口：“李东海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旁边本来在玩手机的小张吓了一跳，他明明看到李东海已经接近痴呆一早晨了，绝对不可能露着一副傻样去思考什么学术性问题。

赶紧拉了拉对方的衣袖，李东海这才回过神来，低下头先是看到小张一张尴尬的脸，再抬头，视线一清明，发现四面八方的人都盯着自己。

再坐下去怕是又惹来一阵嘲笑，李东海咬咬牙，举高一只手，说：“老师，我头疼，想去拿点药。”

充满期待的脸瞬间黯淡下来，教授可惜道：“去吧。”

 

两条腿还疾走在路上，李东海的心却早已飞到了校医院。

想法一旦冒出头后，就很难不被其支配了，偏偏对李东海来说还这么关键。

他可是依稀记得那晚感受到的并不是什么硬邦邦的东西，至少挺柔软，可能还有点温度。

李东海慌了，差点在半路又摔一跤。

但一路疾跑到门口的时候，李东海的脚步又恰恰一顿，心里痒痒的，脑子却乱成一锅粥。

昨天和李赫宰说的话总共不超过三句，他现在冲进去没头没脑的严刑逼供，李医生会不会讨厌他？

天不时地不利，李东海屏住一口气，迈开了步子。

这会儿校医院挺冷清，李东海刚走到门诊室的门口，迎面就对上从里面出来的王医生。

对方还有些惊喜，开口就是：“东海，又来找李医生啊。”

李东海心虚，轻微点了点头。

李赫宰这会儿在整理资料，头也没抬，就问才进门的人，“怎么来了？”

李东海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李赫宰，说：“我头疼。”

这才惹人抬起头，李赫宰放下手里的东西，离开座位，站定在李东海面前，一只手揣兜里，另一只手伸出来，撩起李东海的刘海，覆在上面。

李东海微仰着头，正好露出两只大眼睛，直直地望着上方的人，和他对视。

气氛好像微妙起来，两人霎时间无了言，直到李东海眨了下眼，李赫宰才垂下目光，手也被收回，他转过身，说：“是不是感冒了？”

李东海直言不讳，“不是，昨晚没睡好。”

李赫宰抬起眼瞧了一下对面一脸真诚的人，隔了很久才说：“没休息好，那今晚早点睡。”重新坐回椅子上，李赫宰又拿起那叠资料，却突然一顿，抬头问：“这会儿不是上课时间？”

李东海眼神闪躲，支支吾吾，他低下头望向别处，说：“头疼，疼死了。”

李赫宰叹了口气，拿过桌上的药单，写了一会儿，再递给李东海，说：“去拿点药，安眠的。”

李东海上前一步接过，但迟迟没行动，他正犹豫要不要问他昨天干嘛去了，不然任何药都不管用，他这是相思病，难治。

没想到李赫宰又突然开口，说：“对了，今晚你在外面吃点东西吧，我有事，晚一点回来。”

李东海猛地抬起头，懵懵地眨眨眼，他问：“你去哪里？”问完又补了一句，“你昨天去哪了？”

气氛抖然降了一个度，李赫宰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现在已经微微露出了难色。

李东海犹如当头一棒，突然想起正洙哥说的那句道理，对方是成年人，自会有分寸。

而现在不光是成年人，甚至还是与李东海没多大关系的人，如此赤裸的质问，自会让人关心则乱。

肩膀松下去，李东海有气无力地应道：“好，我知道了。”

正欲转身时，桌上的笔闯入他的视线，咬了咬下嘴唇，李东海直接拿起，然后重新看向李赫宰，说：“李医生，你把手摊开。”

李赫宰照做，随即就感受到掌心传来的丝丝凉意。

李东海盖上笔帽，神情有些窘羞，他说：“这是我的号码。”

说完立马转身跑了，李赫宰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只能捕捉到一小点惊慌逃离的背影，还有躺在掌心的一排数字。

 

12

 

回到教室李东海心情才有好转，星期一满课，他得一口气上到下午。

中午小张为了给他赔罪道歉，和小丽三人行去学校外的馆子大吃了一顿。中途李东海又想起李医生生日的事，就下周周四，他得赶紧将这事提上日程。

吃完还有一个多小时，李东海提议不如去正街那边玩会儿。

令人大跌眼睛的是，他居然怂恿小丽带他去饰品店逛逛，小张吓了大跳，他觉得今天的李东海十分不正常，问：“吃错药了？”

小丽剜了一眼胡说八道的男朋友，理了理头发，镇定自若地说：“还没看出来吗，快恋爱了。”

李东海这会儿正停在一堆水晶球面前沉思。他年年送金希澈各式各样的水晶球，并不是他哥喜欢，而是他自己喜欢，每次跑去他家都要一个一个数清楚少了个数没。金希澈本人在第三年打开礼物盒时就扬言要砸了全世界的水晶球，后来也习惯了，帮李东海收藏着。

但哥哥又不能跟喜欢的人比，他不知道李赫宰喜欢什么，第一个礼物又被他搞得像个神圣仪式一样，托着下巴犹豫了很久，准备招呼小丽过来给他拿拿主意，一抬头就对上小张不怀好意的眼神。

李东海莫名其妙，笑着说：“干嘛，脸上长花了？”

小张走过来攀过他的肩膀，视线也放在水晶球上，说：“送礼物嘛，不更应该问问我么，好歹也跟小丽送了那么多…”说完还嗔怪地拍了一下李东海的胸，“真是的。”

李东海哭笑不得，他回：“那行，我问你，你觉得过生日该送什么比较有意义。”

小张沉思了会儿，他说：“其实她们的心思很简单，送合心意的都会高兴。”

李东海说：“可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小张装作经验十足的样子，说：“这些东西都没什么实质意义，摆那就摆那儿了，不如送个经常能用的，好歹人家拿出来就能想到你。”

李东海觉得有道理，又问：“那张老师有什么想法？”

小张勾起嘴角，指了指旁边对着一排发夹挑个不停的小丽，说：“送化妆品，口红，大礼包，女孩子都喜欢这个。”

李东海皱紧眉头，认真地说：“我不是送女孩子。”

前脚才被告知这人要谈恋爱，现在却说不是送女孩子，小张回想起一早上魂不守舍的那样儿，还以为他害羞嘴硬，自以为是地说：“没事儿，我也是过来人，总怕恋情失败，都要面子。”说完有点意犹未尽，他忍不住凑近李东海，压低声音问：“给我说说呗，看上谁了？”

李东海回正视线，清了清嗓子，说：“李医生。”

小张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弹开一步，惊呼出口：“谁？”

李东海看向他，笑了两秒，然后郑重地宣布：“李赫宰，我喜欢他。”

 

中午的时间很快溜走，两个男孩子全无收获的回去，小丽倒是买了一堆东西。

坐上车的时候，小张突然拉住了小丽，说：“我先坐进去。”

最后变成女生夹在两个大男生中间，小丽也浑身不舒服，老是往小张身边挤，只有李东海一个人捂着嘴偏头朝窗外偷笑。

小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打破一车的沉默，说：“你要把我挤到公路上去？”

小丽回头怒瞪他，后者乖乖闭了嘴。

李东海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说：“你放心，我对你从没有过那心思。”

小张听完又挺不是滋味，而且小丽一直还揪着他的肉，被逼急了只好伸出头冲着李东海吼，“你去问他啊，这小子成龙了！”

问过之后终于了解了真相，三个人又沉默下来，只剩司机大哥在那儿不停的咳嗽。

小丽有些为难，说：“东海，不好意思，早知道你跟李医生…那晚就不该让你喝酒了…”

小张补充，“你不早说，昨天的日出可漂亮了，小丽第一次见到，高兴坏了。”

被拍了一大腿，小张吃痛，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友。

李东海挥挥手，大度地开口：“时候未到，没事。”

一时又没了语言，小丽惋惜地喃喃，“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一朋友还挺喜欢你的。”

李东海安静地听着，脸上却有笑意，他望着车窗外，突然问：“我这样会很奇怪吗？”

另外两人几乎异口同声：“不会。”

小丽还无所谓地安慰道：“喜欢这种事，说不清的。”

李东海回过头感激地一笑，小张缩在角落，用手肘拐了拐小丽，嘴里喂喂了两声。

小丽想起今天出行的目的，好心地出主意，说：“你不知道李医生喜欢什么的话，不如想想他平时都能用到什么，再买个新的给他。”

李东海愣了几秒，然后猛地一拍大腿，经这么一提点，他立马醒悟了。

他笑得开心，说：“谢谢，我知道了！”

 

小张这个直男想通了之后，一个下午莽足了精神纠缠李东海，被任课老师警告了两次。

李东海无可奈何，举手投降，眼睛瞄着脸色不好的老师，说：“去年就喜欢上了，一直没敢告白。”

小张朝他竖起大拇指，说：“比我都还能憋。”

想到这儿李东海又忍不住想叹气，他还真有点儿憋不下去了，是好是坏，他不是没勇气承受，而是害怕戳破那层窗户纸后，就再难回到现在的关系了。

小张瞧着李东海神色又有些失落，拍拍肩膀，豪气地说：“走吧，晚上再请你吃饭，就算是为你加油打气了。”

不提还好，一提李东海又有了精神，他想起这两天行踪不定的李医生，顿时没了胃口。

回绝好意，李东海立马收拾好书包，说：“我想起有些事，先走了。”

运气好，气喘吁吁地跑到校医院门口，正巧看到李赫宰从里面走出来。

李东海找了棵树把自己藏起来，悄悄地盯着正在看手机的李赫宰。

对方招了辆出租车，李东海也紧跟着，拦上一辆，叫司机跟着前面那辆车走。

最后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了市医院大门处，李东海望着高高建筑物上的大字，心里更是疑惑了。

市医院人多，李东海怕跟丢人，赶紧追了上去。

可最后还是在几幢住院大楼间迷了路，李东海奔波了一路，累得不行，坐在花坛里歇气。

他又陷入癔症，心想李医生不会生病了吧？可一想又觉得说不通啊，他自己都是医生，怎么可能呢。努力回忆近期的李医生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思来想去都没觉察出哪有问题。

功夫不负有心人，李东海一个抬眼，就看到了心眼里朝思暮想的人。

面带柔和的微笑，慢慢地推着轮椅往花园这边走。

轮椅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儿，看上去十二三岁的模样，不断仰着脑袋，指着前方问李赫宰。

眼看越来越近，李东海一个清醒，赶紧跑开找了一个角落躲起来。

李东海移不开眼，眼睛里倒映着的李赫宰太温柔了，他从未见过。

心里被堵了一下，李东海小声嘟囔了句。

可这时，一个女人突然从附近跑来，站在李赫宰旁边，抹了一把头发，然后递给了他一瓶水。

她蹲下去，刮了刮小女孩的鼻子，声音不远不近，正好传到李东海耳朵里。

“小妹你又麻烦人家李哥哥。”

小女孩不服气，连连说道：“姐姐你不也是想要哥哥来？”

与李赫宰看上去年纪相当的女人赶紧站起来，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李赫宰，说：“我妹妹乱说话，李医生你不要介意。”

李赫宰笑了笑，然后摇摇头。

李东海看呆了，眼睁睁地看着李赫宰推着人，和美女并肩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他站起来，像是被钉子钉了脚，一步都走不动。

 

今天李赫宰回来较早，八点半就落了屋。

李东海本在厨房吃最后那点饺子，听到声音后还没嚼完，包在嘴里就往外跑。

光着脚啪嗒啪嗒跑到客厅，对上李赫宰。

对方照旧摸了一把他的头发，然后欲越过他往自己房间里走，可还没迈开步，就突然被人握住袖子。

李东海咽下嘴里的东西，眼睛亮晶晶的，他直视着李赫宰，说：“你吃饭了么？”

李赫宰啊了一声，说：“吃了一点，不过不怎么饿。”

移下视线，发现李东海还是紧紧拽着自己，没有放开的意思。

李赫宰转身正对着李东海，问：“有什么事吗？”

事挺多，但就不知道先说哪一件。

憋了半晌，眼看李赫宰以为自己没事又快转头走时，李东海突然冒出一句：“李医生，我算是你的朋友吗？”

莫名其妙的问题，李东海听了都想打自己。

可李赫宰却想了想，从喉咙里“嗯”了一个音出来。

李东海本没抱希望听到回复，他甚至都觉得李赫宰肯定跟以往一样，把他当个小孩子。

一时错愕，话也不小心从嘴里溜出来，李东海问：“那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去哪儿了？”

李赫宰脸上没什么表情，开口也只是喊了一声名字：“东海。”

现在所有问题都铺天盖地地冲上脑门，李东海豁出去了，他想起担惊受怕的那几个小时，美女语笑嫣然的羞红脸庞，还有他那小心翼翼呵护到快溢出来的喜欢。

暗恋本就是一场心甘情愿的冒险，一颗只用嚼五秒却足够回味很久的酸橘子。

李东海锁着李赫宰的眼睛，说：“我头疼。”

李赫宰伸出另外那只手，欲像早上那般覆在李东海的额头上，没想到这次李东海却偏头躲过了，他说：“疼死了，里面装得全是你。”